從大結局,看《狂飆》為什么能“飆”起來
2023年02月10日 09:44 來源:北京青年報

  ◎唐山

  2023年的開年驚喜,莫過于《狂飆》的一路狂飆,成為近年少見的“神劇”。

  “對于這個期待的陣容,不枉我等這么久,值得。‰p張(張頌文和張譯)都太優(yōu)秀了!

  “嚴查張頌文!。∷幌袷茄莸。”

  ……

  從評價中,可見網(wǎng)友們對《狂飆》的認可,而認可理由無非是“老三樣”:劇本好,演技好,畫面好?删烤故裁词恰昂谩保瑒t不了了之。

  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影像過度堆積的時代,太多影像正涂改著我們對真實的認知,使我們戴上無形的有色眼鏡,只能看到“腦補出來的真實”。于是,沉浸在劇情中,往往意識不到,究竟是什么在打動心靈,究竟是什么讓我們覺得“真實”——《狂飆》的擅場,恰恰就在于拿捏了這層“真實背后的真實”。

  站在“大結局”處,才能真正理解《狂飆》贏在何處。

  寫命運,所以《狂飆》能“拿人”

  “如果人生重來一次,你當年還會幫助高啟強嗎?”這是在大結局處,掃黑督導專員、省教育整頓駐點指導組組長徐忠(吳剛飾)問主角安欣(張譯飾)的話。

  背后的情節(jié)是:20年前,被流氓打傷的魚販高啟強(張頌文飾)被關進派出所,正逢大年三十。警官安欣出于同情,將自己的年夜飯(餃子)分給高啟強,并幫助他與弟弟、妹妹相見。

  這件小事,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:

  高啟強明白了,自己總受欺負,因為手中無權,要想活得好,就要抓權力,正路走不了,就走邪路,這讓他一步步滑向黑社會。

  高啟強的弟弟也明白了,秩序之下,有太多可利用空間,只要夠聰明,就能把握它。

  安欣則認為,這是來自良知的呼喚。當他發(fā)現(xiàn)高啟強兄弟的良知逐漸泯滅時,他憤怒、迷茫、懷疑,甚至一度“混日子”,卻始終不愿放棄。

  20年后,高啟強成了“黑老大”,弟弟早已為他而死;安欣歷經(jīng)艱辛,終于在指導組中把握機會,實現(xiàn)了“揚善懲惡”的理想。假如沒有20年前的偶遇,這一切恩怨會不會煙消云散?如此“慘勝”,值得嗎?但這恰恰是《狂飆》的“拿人暗器”——命運感。

  在小說創(chuàng)作中,有“短篇寫故事,中篇寫人物,長篇寫命運”之說,故事是邏輯嚴密的,人物是循序發(fā)展的,命運則既虛無縹緲,又合乎情理。《狂飆》把握了這種既虛幻又切實的意味,它的故事軌跡、人物浮沉、情感離合,都圍繞命運展開。

  是什么決定了安欣與高啟強最終的沉?并不是智商、確定性和人造必然,而是黑惡躲不開的命運——因為“黑惡”是沒有目標和彼岸的,也無法形成自己的秩序,只能靠打破正常秩序而存在。

  所以,不論高啟強多么“成功”,卻總處于被追逐狀態(tài)——所有選擇都有不得已的成分。他始終掙扎在邊緣,規(guī)模越大,局面就越兇險,一步步走向崩潰。在《狂飆》中,張頌文演繹的精彩處就在于:呈現(xiàn)出命運撥弄下,高啟強的疲憊與恐懼。

  命運真實,人人有份

  在多元化時代中,命運的真實是最大的真實,是最容易被理解的真實,高于故事邏輯、人物性格邏輯等。

  這是因為,現(xiàn)代人生活充滿不確定,太多細節(jié)只能用命運來解釋。在昨天、今天與明天中,“必然性”如此稀缺,“或然性”如此強壯,讓“發(fā)生、發(fā)展、高潮、結尾”越來越像謊言。

  在《狂飆》中,命運感始終在流淌,包括:

  安欣的女友孟鈺嫁給安欣的好友楊健,可楊健卻背上“窮女婿入豪門”的心理負擔,滑向貪腐。為幫丈夫出逃,孟鈺不得不給昔日戀人安欣投毒,但她怎么下得去手?

  罪犯老默曾得安欣幫助,又被高啟強養(yǎng)為死士。當高啟強派他出擊時,對手又恰好是安欣。老默自知不可能完成任務,只好按下命中早已設定的自毀鍵。

  高啟強的弟弟高啟盛學歷高,一次次幫哥哥渡過難關,卻因疏忽,給哥哥帶來大麻煩,他的驕傲讓他選擇了自殺式報恩。

  老默的女兒黃瑤被高啟強養(yǎng)大,意外得知父親的下場,她成了壓倒高啟強的最后一根稻草……

  在這些故事中,當事人都有多元選擇,他們的命運都非“必然”,但和20年前的安欣一樣,即使“人生如果重來一次”,結果就會不同嗎?

  《狂飆》的情節(jié)有跳線,人物有脫榫,但命運感卻一以貫之。所以,著墨不多的孟局長被證明與黑惡勢力無關時,讓許多觀眾松了一口氣……

  很長一段時間,影視作品過于追求“情節(jié)合理性”,營造出來的卻是機械真實,處處皆深意,筆筆藏邏輯,一旦遠觀,針腳畢現(xiàn)!犊耧j》則營造出命運的真實,在持續(xù)選擇中,角色走向了他“應該”的方向。

  事實證明,寫好命運,才能深入人心。大風大浪未必人人都能經(jīng)歷,命運卻人人有份——每個人都在其中掙扎,每個人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。

  黑暗命運,型塑了黑暗的人

  營造出命運感,也就有了深入解讀“異世界”的可能。

  傳統(tǒng)影視劇刻畫“異世界”時,常加入想象因素,將黑惡人物簡單化、漫畫化,似乎人性缺點是墮落的唯一原因。但其實,黑暗心理人人都有,還需制度的縫隙、時代的際會、個人的無知等因素的結合,才能真正變成黑暗的組成部分。

  以高啟強為例,他身上有重情感、上進、勇敢的因素,在妻子的“約法三章”下,曾試圖上岸。可狼長大了也不會吃草:他的資源、團隊、經(jīng)驗、認知方式、管理手段都是在“異世界”中修煉而成;在他的身后,有無數(shù)準備替代他的人——這讓他無法轉(zhuǎn)身。

  高啟強有情感,他將黃瑤視為己出:得知黃瑤被綁架時,他的焦急是真實的,他覺得:“你是我女兒。”可他對養(yǎng)子高曉晨卻下了黑手。

  “異世界”總偽裝成來去自由、可以回頭的方便法門,但幾千年來,“異世界”從來無法主導人類社會,成為顯規(guī)則。這恰恰說明,它不符合人性的實際,是不可持續(xù)的力量。

  高啟強的墮落,源于無知,他的簡單經(jīng)驗無法應對復雜現(xiàn)實,干脆走向真實自我的反面;高啟強的弟弟有高等學歷,卻無法掙脫原生家庭帶來的自卑感,是情感上的殘疾人;至于“保護傘”趙立冬和王秘書則過于精明,他們見證了京海(虛構的沿海城市,劇中故事的發(fā)生地)從落后的小漁村,變成繁華的現(xiàn)代都市,他們想成為主導者……

  黑暗力量是慢慢在心中長出來的,是內(nèi)心缺陷的外化。他們以為黑暗力量只是工具,結果卻成了黑暗力量的工具。正是黑暗力量的必然命運,點化了《狂飆》中的“真實感”,保證了其中人物“個個鮮活”。

  不是一個角色出彩,而是集體出彩

  呈現(xiàn)命運真實,《狂飆》采取了太極圖式的結構手段:高啟強是一邊,安欣是另一邊。二人有相似處——家庭生活都比較失敗,都愛鉆牛角尖;但更多是相異處,道路不同,命運亦不同。

  這種雙線對照式結構,本是“反黑劇”的套路,但《狂飆》通過人物扇面式分布,掩藏了結構上的雷同。都是被黑惡勢力利用的警察,便各有差別:

  曹闖是安欣的師傅,長期不被重用,最終發(fā)生動搖,不幸殞命,但他良知仍在,對自己的行為頗有懺悔。

  李響自知無法對抗黑惡勢力,便假意迎合,暗中收集證據(jù),大節(jié)無虧。

  楊健陷得最深,但心中的善念最終被喚醒。

  常言道:“好人和好人都是相似的,壞人和壞人也都是相似的!笨伞犊耧j》能把同樣的墮落者刻畫出不同,曹闖的滄桑、楊健的自卑、李響的糾結、張彪的小聰明……而張彪對安欣(安欣的養(yǎng)父是高官)說:“你上面有人,所以你不怕!背尸F(xiàn)出個人境界,也道出幾分無奈。

  在《狂飆》中,黑社會的臉譜也呈扇形分布:老默兇殘但講義氣,他的死充滿悲情;徐江(賈冰飾)只會欺負老實人,遇見狠人就結巴;泰叔(倪大紅飾)裝老謀深算,其實虛張聲勢……

  除了寫群像,增加枝節(jié)也是突出命運感的手段,如高啟強對陳書婷的愛,高啟強弟弟與陳書婷之間的沖突——至于高啟強剪除程程,最終奪走泰叔的江山,則是一個反寫的《李爾王》……雙線對照的最大困境在于,高啟強這條線更具陌生化,安欣這條線更常態(tài)化,前者常壓倒后者,重蹈“有趣的壞蛋,乏味的好人”的覆轍。而條線紛繁的對沖,賦予安欣更多的表現(xiàn)空間。

  《狂飆》不是一個角色出彩,而是集體出彩;不是一個細節(jié)準確,而是諸多細節(jié)準確。這種整體感,這種全方位的、對命運的呈現(xiàn)與把握,應成為國劇的發(fā)展方向。

編輯:陳少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