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0月24日 瓊中什運(yùn)鄉(xiāng)

　　沈念

　　迎親的隊伍走在村子的大道上。領(lǐng)頭的是位中年男子，挑著兩只碩大的豬蹄，后面跟著的十幾位女人，肩上挑著東西，有壇子酒、衣物箱，都興高采烈的樣子。最后面跟著的是兩大捆黃澄澄的山蘭稻。這樣的稻子已經(jīng)很少見了，據(jù)說哪怕存放很長的時間，穗上的谷粒也不會輕易散落。

　　剛過霜降，我們“闖”進(jìn)海南瓊中的什運(yùn)鄉(xiāng)，遇到了在光一村舉行的一場黎族婚禮。入鄉(xiāng)隨俗，同行的著名詩人歐陽江河，開心地喊道：“當(dāng)新郎的伴郎去吧。”于是我們也變成了迎親隊伍中的一員。

　　迎親的男女穿的都是黎族傳統(tǒng)服飾，充滿著喜慶感。女性著無領(lǐng)、無紐的對襟上衣，下穿筒裙，束發(fā)腦后，頭上插著銀飾，戴著耳環(huán)、項圈和手鐲，胸前是月亮形狀的銀飾。男子結(jié)發(fā)腦后，上衣無領(lǐng)，對胸開襟，下著吊襜，胸前戴著太陽形的銀飾。迎親的新郎穿的是白色鑲紅邊織有黎錦圖案的衣服，嘴角始終掛著微笑。衣裝上的共同之處，是那些標(biāo)識黎族圖騰或花草樹木的繡花，他們是把那些代表吉祥好運(yùn)的自然與萬物披繡在了自己身上。

　　接親的隊伍回村了，在路口遇到了主持儀式的男性長者，他們叫他長老。長老雙腳打開，像威武的戰(zhàn)士“擋”住迎親的隊伍。眾人面前，地上擺著一張綠意盎然的芭蕉葉，葉子上有一枚雞蛋。長老念完幸福吉祥的祈禱詞，手輕輕一抬，手中的長弓箭有力地落下時，雞蛋應(yīng)聲碎裂。長老點燃腳下那一團(tuán)藥草，煙霧繚繞。新人跨過煙霧，寓意著未來生活平安順利。

　　新郎家熱鬧起來，小院子的每個角落都流動著歡聲笑語。一對新人站在堂屋門口，兩位親家母把守，該飲福酒了。地上擺著一壇酒，壇沿有兩根長長的吸管，年長的女人說出新人的名字，祈求先祖賜新人成家立業(yè)生兒育女。她倆說一句，就吸一口酒，然后互相夾菜送到對方的嘴里，以示相敬如賓，眼睛笑得瞇成了彎月牙。

　　聽不懂黎語，但能感受到歌聲旋律中的愉悅美好�；槎Y上的請酒對歌拉開序幕了，眾人在長桌兩旁坐下，長桌宴上擺放著魚、雞、菜蔬和當(dāng)?shù)貥渥胁�，酒是自家釀的燒酒，火辣辣的，吐出烈焰般的濃情蜜意。接親的黎族女人們開始唱起來。每個人都是歌手，每個人都是中國最美聲音。唱到高潮處，不是一個人，而是一群人，是這座村莊在歌唱。他們可以唱三天三夜，輪流唱，唱累的喝酒，不想喝酒的就唱歌，唱完歌的人接著喝酒，喝過酒的人站起來開始唱歌。我們這群外來的“伴郎”跟著哼唱，唱不了歌的人就被勸著喝酒。

　　曾經(jīng)當(dāng)過老師的王進(jìn)明，也是這場婚禮的長老。他的另外一個身份，是省級非遺的傳承人，矮個子的他，聲音尖柔，從村里的大舞臺到婚禮現(xiàn)場，他唱了好幾首。黎族男女之間的愛情，就在歌聲里盡情流淌。長桌宴上，青年和姑娘們的對歌比賽開始了。

　　迎親曲，出嫁歌，結(jié)婚歌，洞房曲……他們唱了一首又一首，唱了一遍又一遍。我相信他們有唱三天三夜的能力。

　　我有些恍惚，第一次到瓊中山區(qū)遇見并參與的這場“婚禮”，會在我的記憶中“久久不見久久見”。王館長告訴我這不是一場真的婚禮，這是海南省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項目中的黎族婚禮儀式。沿用至今的婚禮儀式，是一個民族文化和生活風(fēng)俗中所有心愿的濃縮。但每個人的表情告訴我，這不是一場演出。他們都是生活幸福的經(jīng)歷者，都是向新人送出世界上最美好祝福的人。

　　婚禮不結(jié)束，歌聲不斷。歌聲不停下，婚禮的喜慶在延續(xù)。我們要離開了，出門的時候，熱情的黎族婦女?dāng)r在門口，每一位要喝一杯出門酒，吃一塊夾送過來的雞肉。我們欣然接受黎族村民的熱情和友好。

　　走出那座歡樂的小院，婚禮上的“演出者”爭相送別。村子中央那棵三百年歷史的大榕樹，葉茂枝繁�；剡^頭看，那一對扮演夫妻的村民，依然牽著手，站在家門口微笑相送“伴郎們”。問詢后證實，他們是一對真夫妻。我們都開心地笑起來，原先在每個人心中的疑問解開了——婚禮從開始到結(jié)束，他們的手五指相扣，一直就沒有分開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