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記憶消失時,帶他們回家
據(jù)《世界阿爾茨海默病2018年報告》統(tǒng)計,每隔3秒鐘,世界上就會有一個人走入阿爾茨海默病的世界。他們被困在扭曲的時間里,會逐漸忘記說過的話、做過的事,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隨著患病人數(shù)逐年增長,老人的走失率也不斷攀升。近年來,浙江省慈溪市陽光搜救隊為科普阿爾茨海默病四處奔波、為救援每一條生命凝聚力量。他們出現(xiàn)在街巷、灘涂、山間,與時間賽跑、與病魔斗爭,讓一個個走失的老人平安回家。
8000只黃手環(huán),預防走在前
在慈溪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屬群體中,流傳著一個廣為人知的電話號碼,它被印在一只只黃色的橡膠手環(huán)上,24小時都能打通。電話的另一頭,就是44歲的陽光搜救隊大隊長何如風。
3年前,何如風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接觸到了“黃手環(huán)行動”——一項我國在2012年發(fā)起的預防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走失的活動。
在慈溪,60周歲及以上老年人有28萬人,根據(jù)亞洲地區(qū)5%左右的發(fā)病率推算,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約有1.5萬人。“服務需求太迫切了,得有人來做,還要把它做到遍地開花。”2018年4月,在何如風的牽頭下,聚焦這個群體的慈溪陽光公益志愿服務隊成立。幾個月后,他又在此基礎上把精干力量整合成陽光搜救隊,專門致力于失智走失老人的搜尋救援。兩支隊伍共吸納上千名志愿者,其中陽光搜救隊45人。
搜救隊定期舉行黃手環(huán)發(fā)放活動。除了印有電話,每一只手環(huán)都有專屬編碼,對應著每一位老人的健康檔案,實現(xiàn)了一碼一檔!斑@樣不僅能動員市民力量尋找,還能根據(jù)其病情特點制訂相應的救助計劃,把老人的生命風險降到最低!焙稳顼L解釋道。
黃手環(huán)如今已發(fā)出8000多只,定位器發(fā)了600多只,通過這些手環(huán)和定位器解決的走失事件每個月都能有三四起。漸漸地,何如風的號碼不再是一串串橡膠圈上的數(shù)字,而成了患者家屬口口相傳的熱線電話。
“我們碰到太多對老人患病情況一無所知或不夠重視的家屬,科普任務任重道遠!焙稳顼L希望,搜救隊能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,讓人們進一步理解阿爾茨海默病患者,從而懂得如何去照料他們。
近年來,陽光搜救隊依托黃手環(huán)發(fā)放活動,與醫(yī)院、政府部門合作舉辦科普講座、惠民便民活動上百場,覆蓋人群超10萬人,并獲得2019年慈溪市慈善志愿服務先進單位、2019年寧波市首屆“十大慈善義工項目”等榮譽。
分片包干,救援及時又專業(yè)
提起一年多前失而復得的老伴,72歲的馬張鈿拉著陽光搜救隊中隊長施建卓的手,激動得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:“如果不是你們幫忙,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!
年輕的時候,馬張鈿是養(yǎng)蜂人。養(yǎng)蜂靠天吃飯,要往有花的地方走。他天南地北地跑,最南去過云南,最北去過黑龍江!八恢迸阍谖疑磉吜侠砑覄,什么苦都吃過,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!焙髞硭麤Q定回到家鄉(xiāng),老伴卻病了。
六年前,馬張鈿的老伴確診了阿爾茨海默病。從那時起,馬張鈿總覺得老伴像是被困在了另一個維度里——那里的時間是錯亂的,記憶是陌生的。老伴會把鍋碗瓢盆藏起來,再告訴他“家里進小偷了”,還會在路上推走別人的三輪車,認為是自己的。
2019年12月31日,老伴獨自從位于杭州灣新區(qū)海星村的家中走出,去弟弟家吃飯。因路程不遠又是本村,馬張鈿放松了警惕。直到中午妻弟打來電話,他才發(fā)覺老伴走失,一下子慌了神。當一大家子焦急地坐在派出所時,已是傍晚七點。一位民警建議他們同時求助社會搜救力量。沒過多長時間,呼啦啦地來了一群穿著紅衣服的人,領頭的正是施建卓和杭州灣片區(qū)分隊長高鵬。
除了大隊長和中隊長,陽光搜救隊還有20名分隊長,分布在各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上,與派出所建立了聯(lián)動協(xié)作機制。當家屬或警方第一時間與搜救隊聯(lián)系時,總部就會根據(jù)片區(qū)通知分隊長,讓他們第一時間出動。
“杭州灣新區(qū)是我的‘地盤’,因為在駕校工作的緣故,認識的人也多!苯拥诫娫捄螅啭i迅速啟動了流程,和警方對接查監(jiān)控、組隊搜尋、發(fā)布網(wǎng)絡尋人啟事。經(jīng)過兩天一夜的奮戰(zhàn),終于在隔壁城市一家街邊小店的門口找到了老人?吹今R張鈿時,老伴兒仰著頭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:“我在等你接我回家!
慈溪地形多樣,有山川有灘涂,這意味著各個片區(qū)的救援工作時常伴隨著上山下海的危險。
2020年10月4日下午,宗漢街道周塘西村。天下著大雨,搜救隊員們卻沒有休息,一個農(nóng)村女子求助:她83歲的公公走失了。老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菜市場。
一天后,隊員在海塘邊一處爛泥潭里發(fā)現(xiàn)了老人。他全身蜷縮著,半個身體淹沒在水里,上半身攀附著塘邊的沙石,艱難地喘息著。搜救隊員孫唯權和隊友們分工,挖爛泥,抱住老人的身體,一點一點往上拉,向外拔。還有人干脆脫掉外衣外褲,赤膊下到河邊,徒手挖掉裹住老人身體的爛泥。但軟爛的河泥,就像糯米粉似的裹住了老人身體。隊員們挖掉一點泥,它又往里面鉆;把人拉上來一點,他又往下陷。
1小時,2小時,3小時……當眾人將老人拔出泥潭的那一刻,孫唯權長舒了一口氣。他一把抱起老人,幫他沖洗掉身上的爛泥,用毛巾將其身體裹住。經(jīng)醫(yī)院檢查,老人安然無恙。而救助他的那位赤膊上陣的隊員,卻感冒了,掛了三天鹽水。
“這種救援不是一般的志愿服務,需要現(xiàn)代化的專業(yè)設備作輔助。我們啥都有,大到皮劃艇,小到對講機,在很多地方都派上了用場!笔┙ㄗ空f,2018年以來,搜救隊累計成功尋回走失老人288人,通過定位器找到的人數(shù)則更多。
積分制管理,隊員不斷擴充
湘妹子黃保金是一名“新寧波人”,在慈溪安家已有十多年,但生活圈子始終不大。她覺得與這座城市總有種距離感。但一次意外的經(jīng)歷,讓她找到了融入這里的方式。
那一次,黃保金好朋友的媽媽在家門口走丟了。老人來自安徽農(nóng)村,對城市不熟悉,也不會說普通話,大家都很著急。報警、查監(jiān)控、問路人,正暈頭轉(zhuǎn)向時,陽光搜救隊來了。黃保金既驚訝又疑惑:“第一次聽說這種組織,要收費嗎?”找人過程中,她嘗試著給隊員們買盒飯、買飲料,都被一一拒絕了。順利找到老人的那一刻,黃保金決定加入這個愛心團隊。
然而,成為其中一員可不容易,不僅需要經(jīng)過嚴格的體能訓練和醫(yī)療知識培訓,還得盡可能多地參與救援活動。申請人每參與一次培訓或活動就能得到相應的分數(shù),累積到一定程度才能進入隊伍。黃保金花了1年的時間從“不敢走夜路”到“沖在最前頭”,成為一名正式的搜救隊員。
“愛是相互的。很多我們幫助過的家屬主動申請加入搜救隊,轉(zhuǎn)而去幫助別人,延續(xù)救援力量。”何如風說,在積分制管理下,正式隊員和預備隊員不斷擴充,目前已超150位。這里有普通打工族、小企業(yè)主、醫(yī)生、農(nóng)民等。2020年,搜救隊員累計出動搜救1150人次,志愿服務時間達14000小時。
穿上專屬紅色隊服后,不少人笑稱自己養(yǎng)成了“職業(yè)病”。走在路上,看到落單的老人,總會上前問一問,觀察他們是否有阿爾茨海默病的癥狀、是否迷了路;在社區(qū)里,看到對家里老人病情毫無察覺的鄰居,總會拿出宣傳手冊不厭其煩地作科普。
奉獻,是志愿者的服務精神,也是陽光搜救隊對自身一以貫之的要求。隊員們都是自己擔負每一次搜尋的費用。為保證日常運行,搜救隊定期組織大型義賣活動,還通過經(jīng)營愛心農(nóng)場籌集善款。去年,慈溪慈善總會撥款15萬元,幫助搜救隊購入了專業(yè)設備。
在陽光搜救隊總部基地里,50多面錦旗掛得滿滿當當,沒給墻面留一點白!斑有更多錦旗哩,房間太小放不下。”施建卓笑呵呵地說,以前總有人問,救援這么艱辛,只收錦旗不要錢,圖啥?“就圖家屬們最后那含淚一笑,就圖7歲小外孫說的那一句‘你是我的榜樣’!”(本報記者 曾毅 本報通訊員 干杉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