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笨小孩”雖然弱點明顯但這碗雞湯喝得甘愿
◎曹雪盟
作為文牧野和“藥神班底”完成的第二部長篇,電影《奇跡·笨小孩》(以下簡稱《奇跡》)延續(xù)了前作《我不是藥神》對草根、小人物、底層生活的關注,再次講述了一個有關貧病交加的故事。但文牧野這一次的舉重若輕,沒有展現(xiàn)一個包裹著鮮明刺痛與掙扎的底層英雄,而是透過一個打工者負重、前行、奔跑的身影,打量一座城市的拔節(jié)生長。
《奇跡》是一部“半命題”電影,無論影片具體的故事是什么,內(nèi)核都是年輕的打拼者與深圳這座城市同頻共振的成長。一部關于“奮斗”的主旋律電影,呈現(xiàn)的必然是一段由弱變強、從失敗到成功的螺旋式上升之旅,基調(diào)一早確定,結局必將圓滿,《奇跡》的片名更劇透了“完成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”的劇情主線,“講故事”本身就成了唯一的難點和懸念。換言之,當影片的思想性被前置,它在藝術性與商業(yè)性方面表現(xiàn)如何,能否叫好又叫座,就格外關鍵。
如文牧野所言,《奇跡》拆解宏大命題的方式是將情緒和角色引到一個較小的范圍內(nèi),同時把對成功的宣揚轉(zhuǎn)化為對幸福的追求。于是,人們看到的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妹,20歲的哥哥景浩帶著6歲半的妹妹景彤在深圳生活,為了給妹妹治病,他必須在一年半的時間里湊齊35萬元。景浩決定放手一搏,他創(chuàng)辦好景電子元件廠,拆解殘次機中的零件賣給手機公司,只要良品率達到85%以上,4個月就可以賺80萬元。但公司既不管人員、廠房、設備,也不支付定金,既沒錢又沒人。賭上全部身家的景浩如何絕地求生,便是《奇跡》的核心看點。
父親拋妻棄子,母親早早離世,又當哥哥又當父親的景浩既慘又難。白天當高樓清潔工維持工廠開支,晚上拆解手機零件,不留情面地向朋友討債,不接受生意伙伴的討價還價……景浩毫不掩飾對錢的渴求,但這份渴求指向的是守護家人而非金錢本身;景浩堅韌果斷、不服輸、不畏懼,但也會在思緒觸及家人的時刻變得柔軟,甚至脆弱無助。影片中,當梁叔問景浩這筆生意做成后最想做什么,他不假思索地回答:治好妹妹的病。而梁叔其實問的是他自己想做什么,景浩愣了愣才輕輕吐出幾個字:把大學念完。他心中滿是家人,以至于將自己放置在了近乎被遺忘的角落,寥寥數(shù)語讓景浩的形象立體了幾分,也成為影片的幾處淚點之一。
《奇跡》用親情故事包裹成功故事,從小切口入手令觀眾共情:片中人的極端困境或許鮮見,但對親人的愛與守護人同此心;個體的奮斗史未必都如此坎坷,但每個人總或多或少有過全力以赴的時刻。盡管片中景浩那句“只要咱們努力,就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”,無疑是一碗雞湯,但在《奇跡》里,可以看到主創(chuàng)盡量讓這碗雞湯不油膩也不廉價的努力。
將主人公景浩塑造為干體力活、掙血汗錢的打工仔,讓他實現(xiàn)從穿洗得發(fā)白的T恤到穿西裝打領帶的轉(zhuǎn)變,影片的設定很容易讓人聯(lián)想到逆襲的勵志路徑。逆襲沒什么不好,但成功學的故事講得太多,已然很難打動觀眾。講一個“有志者事竟成”的故事往往蒼白,就像《億萬少年的頂級機密》中那句“你覺得可以致富,一定可以致富;你自信可以成功,就絕對能夠成功”一樣無力。
為了消解套路感和金手指大開的不真實感,《奇跡》延續(xù)《我不是藥神》的團隊作戰(zhàn)模式,用“奇跡小隊”為影片增加情感重量。對山一般的拆機任務,景浩尋找?guī)褪纸M成團隊,但這些幫手并非身懷絕技的能人,而是可能比景浩更難更慘的底層打工者。在養(yǎng)老院當護工依然四處找兼職的梁叔、被工廠噪音損壞聽力的下崗女工汪春梅、將欺負工友的工頭打傷后刑滿釋放的張龍豪、“網(wǎng)吧大神”劉恒志和張超、參過軍又當過鐘表匠的殘疾老者鐘伯……景浩的隊伍集齊了老弱病殘,工期緊張、財力不足、從頭學起的小分隊讓任務看起來更加難以完成。
影片并沒有如《我不是藥神》一般將筆墨放在小分隊的各顯神通上,因此“奇跡小分隊”在群像刻畫上相對較弱。而無論是替被欺負的汪春梅出頭,還是婚禮上圍坐一起的歡聲笑語,影片為“奇跡小分隊”賦予了家庭式抱團取暖的情感支撐。
臨近尾聲,付不起工廠租金的景浩被告知三天內(nèi)必須搬走,臺風天的暴雨留下滿地狼藉,零件交付期在即卻眼看無法完工,景浩走投無路,“合伙人”們則不離不棄,將手機搬回各自家中繼續(xù)工作。他們集體坐在貨車的車廂里,一路前行一路歌唱,車廂外是漸漸放晴的天空,景浩離成功更進一步。
這些情誼帶來的能量不僅體現(xiàn)在小分隊身上,在臺風天讓景浩兄妹留宿的傳達室大爺、脾氣火暴內(nèi)心善良的大樓清潔工隊長、冒著風險打開養(yǎng)老院大門收留景浩兄妹的梁叔妻子……他們同樣平凡、辛苦、不易,都成為景浩創(chuàng)造的“奇跡”中的一部分,情感增量也由此超越雞血故事,成為《奇跡》的真正動人之處。“廢柴”與廢手機形成的互文產(chǎn)生一種奇妙的對照,殘次手機變廢為寶,小分隊中人的生活也翻開新篇章。
作為一部現(xiàn)實題材作品,與《我不是藥神》相比,《奇跡》對現(xiàn)實痛點的挖掘力道顯然溫和了許多。而作為一部講述創(chuàng)業(yè)的電影,拆解手機零件本應成為全片最具可看性的段落,如同《億萬少年的頂級機密》中反復試驗如何把海苔炸得酥脆、《摔跤吧!爸爸》中一次次嘗試的摔跤練習、《天才槍手》里不斷升級的作弊方式,但《奇跡》只將核心任務一帶而過,讓這個本就套路鮮明的故事進一步喪失了獨特性。更重要的是,在情感豐沛的故事里,克制表達尤為可貴。易烊千璽飾演的景浩表演內(nèi)斂,無聲的流淚與脆弱牽動人心,但慢鏡頭與配樂段落則在全片出現(xiàn)過多。結局同樣如此,倘若停留在景浩的產(chǎn)品通過檢測、與趙總簽下訂單便是完整收束,人人功成名就的幻燈片展示則顯冗余。已然大團圓的結局,還要進一步追求更大更圓,實在大可不必。
《奇跡》是一部有明顯弱點,但又令人愿意暫時忽略這些弱點的影片。當春節(jié)假期里座無虛席的電影院中傳來陣陣笑聲和抽泣聲,無論是作為主旋律片還是賀歲片,《奇跡》已然完成任務,在新年伊始打下一劑強心針,為人們積蓄起相信的力量,而易烊千璽也又一次證明了自己的演技同樣值得相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