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視劇《覺醒年代》、電影《紅船》等作品中詮釋李大釗;最懷念接演《亮劍》前那段“北漂”時光
張桐 思辨與成長,是我一生的命題
四十歲這一年,張桐終于成了一名“知名男演員”。電視劇《覺醒年代》的熱播,讓無數(shù)觀眾親切地稱呼其為“守常先生”;大量粉絲慕名前去觀看他的話劇巡演,并在臺下為“大釗先生”喝彩。而在白玉蘭獎錯失入圍后,#張桐沒入圍 離譜#的話題空降熱搜前三,觀眾不惜用溢美之詞,將其奉為“演技教科書”的遺珠。
出道近20年,拍攝過40余部作品,拿過飛天獎優(yōu)秀男演員,但吊詭地經(jīng)歷著一夜盛贊。張桐冷靜地旁觀這一切的發(fā)生;更準確地說,他似乎極力想要婉拒這些謬賞!坝^眾的厚愛,我都心領(lǐng)了,很感動,但是我受不起。演技教科書是前輩、老師們的事,我只是一名學生,而且永遠是一名學生!
看似過分自謙的回答,在張桐全程低沉、嚴肅,且講求邏輯自洽的對話中,形成極具思辨高度的話語場。
“我感謝觀眾對我的喜愛,但我覺得這份榮譽是屬于大釗先生的。演員張桐只是一個載體。從這個角度來說,所謂的流量我不敢掠美。這些流量應(yīng)該給予大釗先生和那些革命先烈!
1 全程摸索,只為讓李大釗更真實鮮活
李大釗的精神,在拍攝至今的幾年中,持續(xù)影響著張桐!帮椦荽筢撓壬沂鞘芙痰。我們也經(jīng)常在生活中遇到有人用一些詞匯指責我們。如今我會先反觀自己,我是用哪一種道德來約束自己?”
“我拍戲這么多年,《覺醒年代》每一場戲,至今都讓我記憶猶新!钡珜嶋H上,張桐曾多次婉拒《覺醒年代》的邀約。
李大釗是建立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關(guān)鍵歷史人物,而張桐對他的了解,僅限于學校課本的寥寥數(shù)語。在劇組打電話邀約、導(dǎo)演面見、試戲試妝的每個階段,張桐都在反復(fù)思忖,怎樣才能通過表演,讓這個人物既符合歷史,又真實鮮活?
“太難了!睆埻┨寡浴
直到和劇組主創(chuàng)就人物創(chuàng)作、拍攝進行了深度探討,張桐決定啃下這塊“硬骨頭”。
而這也是一個讓張桐倍感珍惜的劇組——導(dǎo)演張永新?lián)碛星逦膭?chuàng)作理念:“堂堂正正敘事,踏踏實實講人”。拍攝中,每個人都可以各抒己見,沒有所謂的“一言堂”。“像這種(劇組)全情付出的戲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多見了!睆埻┮舶炎约旱撵`魂毫無保留地敞開,去迎接另一個靈魂的到來。但基礎(chǔ)功課對張桐而言,似乎遠遠不夠。歷史記載中的李大釗溫文爾雅,骨子里卻充滿民族激情。前一場戲需要“平實踏實”,后一場戲卻“大義凜然”。如何將這些概念化的詞匯,一幀幀呈現(xiàn)于觀眾面前?
他列舉了與先生“共同經(jīng)歷”的“亢慕義齋”宣講、《共產(chǎn)黨宣言》頒布、“南陳北李”相約建黨,中國共產(chǎn)黨成立后先生登上長城極目遠眺……是每一段戲的層層疊加,助推他一步步走近先生。直到最后一場戲,他和整個劇組都仍在摸著石頭過河。
但李大釗的精神,卻在拍攝至今的幾年中,持續(xù)影響著張桐。劇中,李大釗曾與毛澤東于北大紅樓探討“何為道德”。李大釗回答道:道德是用來律己的,不是用來責人的;道德是用來躬行實踐的,不是在嘴里空喊的。張桐的腦海中,時常與先生重復(fù)著這一場時空相疊的對話!帮椦荽筢撓壬,我是受教的。我們也經(jīng)常在生活中遇到有人用一些詞匯指責我們。如今我會先反觀自己,我用哪種道德來約束自己?”
《覺醒年代》后,張桐先后在電視劇《光榮與夢想》、電影《紅船》中飾演李大釗。但實際上,還有很多類似的劇本均被張桐婉拒了!拔沂怯兴叫牡摹!睆埻┱f!队X醒年代》對李大釗的鋪墨在1921年戛然而止,而《光榮與夢想》將其拍到了1927年。張桐希望把大釗先生的影像人生,盡量鋪陳完整!艾F(xiàn)在這個階段,我不想再重復(fù)去觸碰這個角色了!
2 天生“反骨”,渴求思辨的“怪胎”
是否對當年沖動退學有過懊悔與反思?“懊悔過。但如果我沒有這些挫折和經(jīng)歷,我可能到死,也不會多層角度去看待自己。人生不就是在不斷地試錯中,摔倒了,爬起來,總結(jié)經(jīng)驗,完成自己嗎?”
1999年的夏天,張桐考上了南開大學計算機系。偶然一次機會,在軍事學院聽了一堂名為“論青年人的人生價值”的演講。講座結(jié)束后,張桐一夜未眠。“我才19歲,我的未來就只能這樣?大學畢業(yè),結(jié)婚成家,找一份朝九晚五的穩(wěn)定工作?”冥冥之中,張桐心懷不甘。
與其說,自我思辨是張桐與生俱來的天賦,其中也不乏與傳統(tǒng)對抗的少年叛逆。張桐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,從他記事起,家里舉行家族聚會時,爺爺為尊,以張桐父親為代表的父輩都要按規(guī)矩入席,子孫一輩需要遵循的規(guī)矩更多。
但張桐卻天生“反骨”。他迫切地、不惜一切地,想要打破條條框框的束縛。2000年他自作主張從南開大學退學,選擇出國見識更多思想交鋒。幾乎是臨時被“通知”的父母,帶著失望、憤怒、不解,與兒子爆發(fā)了長時間的爭吵,但最終也只能妥協(xié)。他們賣了家里的房子,供兒子出國留學。
張桐陰差陽錯地去了法國,在里昂戲劇學院接觸到表演,第一次意識到,原來世界上有無數(shù)看問題的角度,每個人的方式方法都截然不同。但,“為什么每個人又都篤定自己是對的?為什么我的很多想法在別人眼中是錯的?”
一時間,他成為群體中的“怪胎”。當他拋出這些問題,只能得到:“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?”他開始轉(zhuǎn)求于書本尋找答案。在大量拜讀哲學、國學書籍后,他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不止他會面臨這些困惑,即便是蘇格拉底這樣的哲學大家,也會追問一些看似“虛無縹緲”的問題。“原來我不是‘怪胎’,只是和別人思考的方向不一樣!
當記者問及,是否對當年沖動退學有過懊悔與反思?張桐頓了一下,“懊悔過。但如果我沒有這些挫折和經(jīng)歷,我可能到死,也不會多層角度去看待自己。人生不就是在不斷地試錯中,摔倒了,爬起來,總結(jié)經(jīng)驗,完成自己嗎?”
3 一年半的朝不保夕,等來了《亮劍》
張桐有時會懷念《亮劍》前那段無拘無束、等待機緣的清貧歲月:沒有被任何執(zhí)念拽著走,沒有非要完成的目標,反倒活成了一個孩子。他將這種狀態(tài)理解為“務(wù)實”。
思想的豐盈,卻無法違背生活的茍且。遠走兩年后,家里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拮據(jù)。為了照顧父母,張桐黯然回國,帶著幾百塊錢成了一名“北漂”演員。
那時,他在大興黃村合租了一間地下室,每月80塊錢租金。早上6點,他便蹲在北影廠門口等待機會。當一天群眾演員,可以賺到20塊錢,張桐只能吃很便宜的面。
沒有戲拍的時候,張桐就跟大爺下棋、嘮嗑;和街邊形形色色的人打成一片,“每個人想問題的角度都不一樣,這太有意思了”。有時,他還會坐公交車去很遠的地方,或者早起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。
張桐有時也會懷念那段無拘無束、等待機緣的清貧歲月——沒有被任何執(zhí)念拽著走,沒有非要完成的目標,反倒活成了一個孩子。他將這種狀態(tài)理解為“務(wù)實”。
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持續(xù)了一年半,直到他遇到了電視劇《亮劍》中的魏和尚一角。劇組即將開機,他陰差陽錯地最后一個敲開導(dǎo)演的門。導(dǎo)演問他會不會功夫,他硬著頭皮說“會!”想都沒想地向?qū)а萆炝讼氯^。這其實是他僅會的幾招。自信、懵懂,甚至略有莽撞的氣質(zhì),讓他趕上了這趟“末班車”。
而一切,似乎都在《亮劍》的熱播后,變得好了起來。此后四年,他拍了至少12部作品。“它更像是一種游戲,我越來越看重能不能玩得爽,能不能玩得跟以前不一樣!
4 在“被虛榮”與自我掙扎中警覺
《覺醒年代》播出后,他約三五好友,在街邊的露天籃球場打球!拔矣猩缎蜗螅课乙彩莻人,我怎么就不能這么打球了?”
今年5月底,張桐正在上海出演話劇《雷經(jīng)天》。前一天排練至凌晨兩點,第二天一大早,張桐朦朧中聽到手機不停地振動,許多朋友發(fā)來了“慰問”的消息,“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!蹦且惶,上海電視節(jié)白玉蘭獎公示了入圍名單,張桐沒有入圍任何獎項。
大量觀眾的意難平,似乎已超過任何獎項的認可。張桐是意外的,感動的,感謝的。但他卻不敢把這樣一份喜愛,掠美為張桐個人的“流量”。然而毋庸置疑的是,《覺醒年代》播出后,張桐確實變得愈發(fā)忙碌起來——與《覺醒年代》劇組一起參加各類研討會、宣傳活動,參與中國共產(chǎn)黨成立100周年文藝演出《偉大征程》;接演新劇本……
這種感覺對張桐并不陌生!读羷Α凡コ龊螅苍w驗過“紅”。那時他對“紅”的理解就是走在街上會被人認出來,戲約越來越多,再也不用租住在1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。
但溫飽解決后,冷靜下來的張桐也很快開始拒絕這種“紅”。越來越多的人會要求他,“你得穿得得體一點兒了”,“對我來說,那樣很假!庇卸螘r間,張桐總是在“被虛榮”與自我掙扎中彷徨。但他堅定不移地選擇后者。正如《覺醒年代》播出后,張桐也依舊穿著大背心,約三五好友,在街邊的露天籃球場打球。朋友調(diào)侃他,“你注意點兒形象!”張桐笑道,“我有啥形象?我也是個人,我怎么就不能這么打球了?”
“我更愿意活出一個真實的我。也不想去騙大家,告訴你們張桐是一個多么精致生活的人。我就是很隨性!
新鮮問答
娛樂被商業(yè)化后,對演員、對行業(yè)是恐怖的
新京報:近幾年影視市場逐漸以流量當?shù),也出現(xiàn)很多亂象。在你出道的十幾年間,曾經(jīng)有過突破個人原則,讓你感到失望或矛盾的事情嗎?
張桐:有,而且沖擊蠻大的。因為我們在二十多歲的時候,接觸到的觀念是,你把你的戲演好,你把你的人做好,然后你就靠著這個不斷地去發(fā)展。這是被我們當做真理的一套價值體系。
但最近五六年,這種觀念轉(zhuǎn)變得讓我覺得毛骨悚然,就是所謂資本的介入,所謂流量概念的引入,變成了一個純商品化的娛樂。這種商品化是建立在追捧的熱度上,在于炒作。
那么演員淪為這種被追捧的價值載體的時候,我只是覺得恐懼。因為你強調(diào)這部分,那么另外的兩部分“好好做人”“好好演戲”,勢必會被無限制地降低。以往抱有這種價值的人,一定會茫然而無所適從。這是對于整個行業(yè)的沖擊和摧毀,是一個很恐怖的事。
新京報:你會不理解當下很多年輕藝人,一夜爆紅之后,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后被流量裹挾而失去自我這個現(xiàn)象嗎?
張桐:我非常理解,畢竟我也是從二十多歲過來的。但我只是覺得,那種生活會讓我有一種警醒意識——那種生活對于張桐來說,是否真實?好比我是一根草繩,只不過你綁到了螃蟹上,大家會對你有過高的期望。但是,你本身就是一根草繩。
我很清楚我是干什么的,我也很清楚我的來源是哪兒,我不會說因為拍了一部戲,成了公眾人物,就變得不再是一個平常的人了。我依然會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采寫/新京報記者 張赫